一刻钟后

有人起身询问道:"敢问副使,这官营商会如今连个营业目标都没有,就要我们投资,是否不太合理?"

张问笑道:"各位别着急,漕司早已考察各地,早有谋算,如今只是缺钱而已。"

话音未落,席间忽有人冷笑道:"张副使莫不是说笑?连个经营目标都没立,就想让我们掏钱,是否过分了些?"

此言一出,黄忠嗣眼中精光乍现,当即扬声问道:"你是哪位?"

那人被黄忠嗣锐目所慑,顿时气息凝滞,战战兢兢答道:"禀漕司,在下...是澶州张家家主张德......"

"哦——原是张家啊。"黄忠嗣提高声调,面上却浮起笑意,"无妨,本官不过随口问问。"

恰在此时,赵书双疾步闯入厅堂,高声禀报:"漕司!方才有人匿名举报,称澶州张家涉及多桩违法勾当!"

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状纸呈上。

黄忠嗣接过状纸略扫数行,忽地拍案怒喝:"岂有此理!在本官治下竟有这等恶行!

欺男霸女、私占民田,简直目无王法!来人!将这些罪证连这张德......"

他故意顿住,待差役架住瘫软在地的张德,方才厉声道:"押送府衙候审,转交提刑司严办!"

四名差役应声而入,转眼便将哀嚎求饶的张德拖出门外。

其余家主目睹此景,个个面色惨白,此刻方知今日这钱,他们是交也得交,不交也得交了。

黄忠嗣转瞬换上和煦笑容:"让诸位见笑了,这等败类着实令人愤慨。咱们继续议事,可还有疑问?"

席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,众人慌忙应道:

"绝无异议!"

"漕司但说无妨!"

"我等愿如数出资......"

"诸位这话倒叫本官费解了。"

黄忠嗣故作不悦地敲了敲案上文书,"白纸黑字写得清楚,此乃融资经营,待商会盈利自当按股分红。

本官岂是那强征暴敛之徒?稍后便与诸位立契作保。"

众人表面唯诺称是,心下却暗骂:这分明是持刀劫财,偏要扯张商契遮羞!

黄忠嗣笑呵呵说道:"既然大家都没意见,那就说吧,各位是打算投资多少?"

下面众人面面相觑,终是没人出声。

黄忠嗣皱了皱眉头:"怎么回事?都没人说话么?"

他随意指了个靠前的人,"那你先说。"

被点之人顿时冷汗浃背,颤声道:"漕司觉得...投多少合适?"

"这是自愿投资,多少都行。"黄忠嗣笑得和煦。

"那...我陈家愿出十万贯。"那人咬牙道。

黄忠嗣眯起眼睛:"原来是陈家啊。"

话音未落,赵书双急匆匆入内:"禀报漕司,方才......"

陈姓族长突然扑通跪地:"漕司!我愿出二十万贯!"他膝行两步,"再多真没了啊!"

黄忠嗣连忙搀扶:"哎哟,这是作甚?说了自愿嘛。"

他握着对方的手笑道,"听闻陈族长家中良田三万余亩?"

不待回应,转头问张问:"副使,如今田价几何?"

张问忙拱手:"良田约十贯一亩,薄田三贯。"

"原来如此......"

陈族长急得直抹汗:"漕司明鉴!我族上下千余口......"

黄忠嗣抬手截住话头:"陈族长多虑了,我不过闲话家常。"

说罢转向赵书双:"你方才要说什么?"

"启禀......"

"三十万贯!"陈族长嘶声喊道,"漕司明察!这当真是我全部家底了!"

黄忠嗣抚掌而笑:"陈族长果真是自愿的?"

"自愿!千真万确!"

"甚好。"黄忠嗣示意周磊:"给陈族长立字据。"

又对赵书双斥道:"没眼力见的,晚些再报!"

待赵书双唯诺退下,黄忠嗣扫视众人:"继续吧,诸位要出多少?"

......

半个时辰后,各族族长失魂落魄地走出转运使衙门。

黄忠嗣与张问二人则坐在堂上,笑呵呵地品茶。

"漕司,这次总共收了近三百五十万贯啊。"张问端起茶盏笑道,"他们回去怕是得卖田了。"

"卖呗。"黄忠嗣抿了口茶水,"这些田地本就是灾年低价兼并来的,如今吐出来正合适。

若他们底子干净,我倒拿他们没法子。只可惜——"

他嘴角勾起冷笑,"这些大族行事张扬,罪证都不用查,随便问几句便水落石出。

只要把罪状往秤上一放,除非他们想死,否则就得乖乖交钱。"

张问颔首道:"此事唯有漕司能成。换作下官,怕是难以为继。"

"话不能这般说。"黄忠嗣摆摆手,"我不反对世家谋利,为族中求发展本是人之常情。

所谓'天下为公',史书里又有几人称得上?

但挣钱须有底线!他们为敛财全然不顾百姓死活。

如今澶州这些大族与我结仇,我师出有名;若换作其他世家——"

他忽然压低嗓音,"只要不出格,我也动不得分毫。

若强行上秤,只怕连圣上都要斥责。"

"漕司深谋远虑,下官佩服。"

"世道如此,许多事只能徐徐图之。"黄忠嗣轻叹,"苦的终究是百姓。"

张问摩挲着茶盏边缘:"河北百姓得漕司庇佑,已不算苦了。昔年下官任转运使时,那才叫......"

声音渐低,"若当时有漕司这般才智,或许能少死些人。"

"昌言公此言差矣。"黄忠嗣忽而朗笑,"你我之别,在于我重结果不择手段,而你顾惜声名。更何况——"

他眼中闪过狡黠,"你背后有子嗣亲族牵绊,我却只有个养女。

即便将来得子,且让他多吃些苦头罢!谁叫他摊上我这般的爹?"

"哈哈哈!"张问被逗得前仰后合,"漕司倒是豁达。"

"儿孙自有儿孙福。"黄忠嗣敛了笑意,正色道,"留几亩薄田、些许银钱,饿不死便好。想要富贵荣华,须得自己挣来!"

张问怔了片刻,忽而大笑举盏:"漕司'!下官敬你!"

"请!"

两只茶盏凌空相碰,泼出的茶汤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痕迹,宛如泼墨写就的千里江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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